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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分而治之:第一次世界大战及战后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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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期,民族主义开始在奥斯曼帝国诸阿拉伯行省兴起。奥斯曼人治下近四个世纪之后,帝国内的阿拉伯民众起初甚至难以想象自身可以组建一个独立的国家。究竟何为一个阿拉伯国家?早期的民族主义者为一些彼此冲突的概念而争论不休:一些人构想一个以阿拉伯半岛为中心的王国;另一些人则渴望在阿拉伯世界不同地区,如大叙利亚或伊拉克建立自己的国家。作为时代的先行者,这些民族主义者在社会中处于边缘位置,还面临着奥斯曼当局为警示效尤者而采取的压制措施。那些决意追求政治理想的人也因而被迫流亡海外:一些人寓居巴黎,其思想受到欧洲民族主义者的滋养;其他人则流亡开罗,在那里受到伊斯兰改革者以及鼓动反英活动的世俗民族主义者的影响。

1908年青年土耳其党革命后,阿拉伯人对奥斯曼统治的幻灭感开始更加普遍。青年土耳其党人是一群狂热的民族主义者,他们为迫使奥斯曼素丹恢复1876年宪法并重新召开议会而煽动革命。青年土耳其党人采取的措施起初受到了帝国内阿拉伯臣民的广泛支持,他们相信青年土耳其党人将推动奥斯曼统治的自由化。然而,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伊斯坦布尔新政府决心通过更加严格地执行奥斯曼统治来强化对诸阿拉伯行省的控制。

青年土耳其党人引入了一系列他们自视为中央集权化、但被许多阿拉伯人视为压制性的措施。特别是,他们在阿拉伯行省的学校和公共行政部门推广使用土耳其语作为帝国的官方语言,而非阿拉伯语。这一措施疏远了阿拉伯民族主义理论家,对后者而言,阿拉伯语构成了其民族认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青年土耳其党人强加的这些政策本来旨在强化阿拉伯人对帝国的忠诚,然而适得其反,反而刺激了新兴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至20世纪10年代,阿拉伯知识分子和军官团体开始组建秘密的民族主义社团,寻求阿拉伯人脱离奥斯曼统治而实现独立。一些民族主义者开始通过欧洲各国的地方领事馆与欧洲列强建立通信联系,希望确保实现其目标所需的外部支持。

早期阿拉伯民族主义者面临着几乎无法跨越的困难。奥斯曼国家无处不在,对非法政治活动采取了无情的镇压。那些寻求阿拉伯地区独立的人缺乏实现其目标的手段。过去,诸如穆罕默德·阿里这样的阿拉伯行省地方强人尚能起兵击败奥斯曼军队,但这样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如果说19世纪奥斯曼帝国改革取得了些许成就,那就是强化了中央政府,使得阿拉伯行省更加顺从于伊斯坦布尔的统治。要想动摇奥斯曼人对阿拉伯世界的掌控显然需要某种巨变。

事实证明,第一次世界大战将提供这样一场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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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11月,奥斯曼帝国与德国结盟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是一场奥斯曼人本希望避免的战争。在经历了1911年与意大利人争夺利比亚、爱琴海岛屿的战争,以及1912年、1913年与巴尔干诸国间两场毁灭性的战争后,奥斯曼帝国已然疲于应对战事。1914年夏,当又一场欧洲大战阴云笼罩之际,奥斯曼政府希望能够置身事外,与英国或法国达成一项防御性的盟约。然而,无论是英国还是法国,都不愿许下任何威胁到其协约国盟友俄国利益的有约束力的承诺,而后者的领土野心则是奥斯曼帝国的心头大患。

青年土耳其党政府的领导人之一恩维尔帕夏(Enver Pasha)是德国的狂热崇拜者。他相信德国作为唯一对中东地区不怀领土野心的欧洲国家,是值得信赖的。俄、法、英三国过去就曾以奥斯曼人的利益为代价扩张其帝国,如今可能还会试图这样做。恩维尔深为德国的军事技术所折服,因而强烈鼓吹只有德国有能力为奥斯曼人提供保护,以抵抗欧洲对奥斯曼领土进一步的侵蚀。恩维尔本人领导了与德国政府间的秘密谈判,并于1914年8月2日,即欧战爆发后不久与德国缔结了一项联盟条约。该条约许诺德国向奥斯曼帝国提供军事顾问、战争物资以及财政援助,作为回报,奥斯曼政府将站在同盟国一方正式宣战。

德国人希望利用奥斯曼素丹作为哈里发(即全球穆斯林社群的领袖)名义上的影响力,来煽动反对英、法的“圣战”。考虑到英、法在南亚和北非殖民地数以百万计的穆斯林,德国的战争策划者坚信这样一场“圣战”运动将对敌方的战备工作产生毁灭性的影响。1914年11月11日奥斯曼政府最终向协约国宣战之时,素丹即号召全球的穆斯林加入针对英、俄、法三国的“圣战”。对于关注日常生活诉求远多于欧洲战场局势的全球穆斯林信众而言,素丹的“圣战”呼吁收效甚微,然而这一口号引发了巴黎和伦敦的深切关注。战争爆发一段时间后,英国和法国战略家开始积极寻求高层穆斯林官员对其战备工作的支持,以便制衡素丹-哈里发“圣战”口号的威胁。


再次卷入战争后,奥斯曼当局开始严厉打压任何疑似怀有分离主义倾向的人士,阿拉伯民族主义者尤其受到压制。青年土耳其党政府3位首脑之一的哲马勒帕夏(Cemal Pasha)亲自接管了大叙利亚地区,领导了对当地阿拉伯民族主义者的镇压。依据从法国领事馆没收的涉及贝鲁特和大马士革一些最著名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者的文件,哲马勒指控数十名叙利亚、黎巴嫩人犯有叛国罪。1915年,他在黎巴嫩山建立军事法庭,该法庭当年即判处数十人在贝鲁特和大马士革执行绞刑,数百人长期监禁,数千人流放。这些残酷的惩罚措施为哲马勒帕夏赢得了“赛法哈”即屠夫的绰号,也说服了更多的阿拉伯人脱离奥斯曼帝国而寻求独立。

然而,战争年月的苦难影响到了阿拉伯行省的每个人,而绝非仅限于那些卷入非法政治活动的异议人士。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被奥斯曼军队征召入伍,几年里很多人负伤、死于疾病或在战场上被杀。农民们失去了他们的粮食和牲畜,作为对此的补偿,政府征购军官则向他们支付新印制的毫无价值的纸币。雨水的匮乏和蝗灾更令农民们雪上加霜,最终导致了一场严重的饥荒。其间,黎巴嫩山和叙利亚沿海地区近50万人死于非命。

但令欧洲列强意想不到的是,奥斯曼人表现为一个顽强的盟友:战争之初,奥斯曼军队向英国在苏伊士运河区的阵地发动过攻势;1915年,他们在加里波利战役中击败了法国、英国和英联邦的部队;1916年,他们在美索不达米亚成功俘获了印度远征军;1916—1918年,他们在希贾兹铁路沿线遏制住了一场阿拉伯起义;直至1918年秋,他们都能迫使英国人为巴勒斯坦的每一寸土地而奋战。

在那之后,奥斯曼帝国的战备工作彻底崩溃。英国部队完成了对美索不达米亚、巴勒斯坦以及叙利亚的征服,而对叙利亚的征服是在其阿拉伯大起义盟友的支持下完成的。奥斯曼人撤退至安纳托利亚地区,自此未再踏入阿拉伯人的土地。1918年10月,最后一支土耳其部队从阿勒颇以北的边境地区撤出,这一地点正接近于402年前“冷酷者”塞利姆一世开始其对阿拉伯世界征服的起点。奥斯曼人对阿拉伯领土长达4个世纪的统治戛然而止。

当战败的奥斯曼人撤出其阿拉伯行省之际,很少有人哀叹他们的离去。随着奥斯曼统治的结束,阿拉伯世界的民众进入了一个政治活动密集期。他们将奥斯曼的统治视为4个世纪的压迫与停滞,对阿拉伯世界重新崛起为一个独立、统一的国家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愿景而兴奋不已。同时,他们又意识到欧洲殖民主义所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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