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第七十七卷 卢太学诗酒傲公侯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

通报。”又将个名帖,差人去邀请知县。不到朝食时,酒席都已完备,排设在园上燕喜堂中。上下两席,并无别客相陪。那酒席铺设得花锦相似。正是:
富家一席酒,穷汉半年粮。
且说汪知县那日出堂,便打帐完了投文公事,即便赴酌。
投文里却有本县巡检司解到强犯九名,赃物若干。此事先有心腹报知,乃是卫河大伙,赃物甚多,又无失主。汪知县动了火,即时用刑拷讯。内中一盗甚黠,才套夹棍,便招某处藏银若干,某处埋赃几许,一五一十搬将出来,何止千万。知县贪心如炽,把吃酒的念头放过一边,便教放了夹棍,差个心腹吏带领健步衙役,押资前去,眼同起赃,立等回话;余盗收监,赃物上库。知县退坐后堂,等那起赃消息。从辰至未,承值吏供酒供食了两次,那起赃的方才回县,禀说:“却是怪异。东垦西爬,并没有半个锡皮钱儿。”知县大怒,再出前堂,吊出前犯,一个个重新拷掠。夹到适才押去起赃的贼。
那贼因众人怒他胡说,没有赃物,已是拳头脚尖,私下先打过几顿。又县司兵拷打坏的,怎当得起再夹,登时气绝。知县见夹死了贼,也有些着忙,便教禁子狱卒叫唤,乱了半晌,竟不苏醒。汪知县心生一计,喝叫:“且将众犯还监,明日再审!”众人会意,将死贼混在活贼里,一拥扶入监去,谁敢道半个死字。又向禁子讨了病状,明日做死囚发出。汪知县十分败兴,遂想着卢家吃酒,即刻起身赴宴。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各役簇拥着大尹,来到卢家园内。
且说卢-早上候起,已至巳时,不见知县来到,差人去打听,回报说在那里审问公事。卢-心上就有三四分不乐,道:
“既约了绝早就来,如何这时候还问公事!”停了半晌,音信杳然,再差人将个名帖邀请。卢-此时不乐,有六七分了,想道:“是我请他的不是,只得耐这次罢。”俗语道:“等人性急。”
又候了半晌,连那投邀帖的人也不回来。卢-道:“古怪!”再差人去打听。少停,同着投邀帖的人一齐转来,回复说:“还在堂上夹人。门役道:“太爷正在恼怒,却放你进去缠帐!拦住小人,不放进去,帖尚未投,所以不敢回报。”卢-听见这话,凑成十分不乐,又听得说夹问强资要赃物,心中大怒,道:
“原来这个贪残蠢才,一无可取,几乎错认了!如今幸尔还好!”
即令家人撤开下面这桌酒席,走上前,居中向外而坐,叫道:
“快把大杯筛热酒来,洗涤浴肠!”家人都禀道:“恐太爷一时来到。”卢-喝道:“-!还说甚太爷!我这酒可是与那贪残俗物吃的么?况他爽信已是六七次,今晚一定不来。”家人见家主发怒,谁敢再言,随即斟酒,供出肴馔。小奚在堂中宫商迭奏,丝竹并呈。卢-饮过数杯,叫小厮:“与我按摩一番,今日伺候那俗物,觉道身子困倦。”吩咐闭了园门。于是脱巾卸服,跣足蓬头,按摩的按摩,歌唱的歌唱。叫取犀觥斟酒,连饮数觥,胸襟顿豁,开怀畅饮,不觉大醉。将肴馔撤去,赏了小奚,止留果品按酒,又吃上几觥,其醉如泥,就靠在桌上,——睡去。家人谁敢去惊动,整整齐齐,都站在两旁伺候。
里边卢-便醉了,外面管园的却不晓得内里的事。平日间宾客出进得多,主人又是个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日逐将园门大开惯了,今日虽有命闭门,却不把在心上。又且知道请见任官府,倘若来时左右要开的,且停一会儿。挨落日衔山,远远望见县头踏来,急忙进来通报。到了中堂,看见家主已醉倒,吃一惊,道:“太爷已是到了,相公如何先饮得这个模样?”众家人听得知县来到,都面面相觑,没做理会,齐道:“那桌酒便还在,但相公不能够醒,却怎好?”管园的道:“且叫醒转来,扶醉陪他一陪也罢。终不然,特地请来,冷淡他去不成?”众家人只得上前叫唤,喉咙喊破,如何得醒。
渐渐听得人声嘈杂,料道是知县进来,慌了手脚,四散躲过。
单单撇下卢-一人。只因这番,有分教,佳宾贤主,变为百世冤家;好景名花,化作一场春梦。正是:
盛衰有命天为主,祸福无门人自生。
且说汪知县离了县中,来到卢家园门首,不见卢-迎接,也没有一个家人伺候。从人乱叫:“门上有人么?快去通报,太爷到了。”并无一人答应。知县料是管门的已进去报了,遂吩咐不必呼唤,竟自进去。只见门上一个匾额,白地翠书“啸圃”两个大字。进了园门,一带都是柏屏。转过弯来,又显出一座门楼,上书“隔凡”二字。过了些门,便是一条松径。绕出松林,打一看时,但见山岭参差,楼台缥缈,草木萧疏,花竹围环。知县见布置精巧,景色清幽,心下暗喜道:
“高人胸次,自是不同。”但不闻得一些人声,又不见卢-相迎,未免疑惑。也还道是园中径路错杂,或者从别道出来迎我,故此相左。一行人在园中任意东穿西趟,反去寻觅主人。
次后来到一个所在,却是三间大堂,一望菊花数百,霜英粲烂,枫叶万树,拥若丹锦,与晚霞相映。橙桔相亚,累累如金。池边芙蓉千百株,颜色或深或浅,绿水红葩,高下相映。
鸳鸯-之类,戏狎其下。汪知县想道:“他请我看菊,必在这个堂中了。”径至堂前下轿。走入看时,那里见甚酒席,惟有一人,蓬头跣足,居中向外而坐,靠在桌上打-,此外更无一个人影。从人赶向前乱喊:“老爷到了,还不起来!”汪知县举目看他身上服色,不像以下之人;又见旁边放着葛巾野服,吩咐:“且莫叫唤,看是何等样人。”那常来下帖的差人,向前仔细一看,认得是卢-,禀道:“这就是卢相公,醉倒在此。”
汪知县闻言,登时紫涨了面皮,心下大怒道:“这厮恁般无理!故意哄我上门羞辱!”欲待叫从人将花木打个稀烂,又想不是官体,忍着一肚子恶气,急忙上轿,吩咐回县。轿夫抬起,打从旧路,直至园门首,依原不见一人。那时已是薄暮,点灯前导,那些皂快,没一个不摇首咋舌道:“他不过是个监生,如何将官府恁般藐视!这也是件异事。”知县在轿上听见,自觉没趣,恼怒愈加,想道:“他总然才高,也是我的治下。曾请过数遍,不肯来见,情愿就见,又馈送银酒,我亦可谓折节敬贤之至矣。他却如此无理,将我侮慢!且莫说我是父母官,即使平交,也不该如此!”到了县里,怒气不息,即便退入私衙不提。
且说卢-这些家人、小厮,见知县去后,方才出头。到堂中看家主时,睡得正浓,直至更余方醒。众人说道:“适才相公睡后,太爷就来,见相公睡着,便起身而去。”卢-道:
“可有甚话说?”众人道:“小人们恐不好答应,俱走过一边,不曾看见。”卢-道:“正该如此。”叫管门的,打了三十板:
“如何不早闭园门,却被这俗物直到此间,践污了地上!”教管园的:“明早快挑水,将他进来的路径扫涤干净。”又差人寻访常来下帖的差人,将向日所送书仪,并那-泉酒,发还与他。那差人不敢隐匿,遂即到县里去缴还,不在话下。
却说汪知县退到衙中,夫人接着,见他怒气冲天,问道:
“你去赴宴,如何这般气恼?”汪知县将其事说知。夫人道:
“这都是自取,怪不得别人。你是个父母官,横行直撞,少不得有人奉承;如何屡屡卑污苟贱,反去请教子民。他纵是有才,与你何益?今日讨恁般怠慢,可知好么。”汪知县又被夫人抢白了几句,一发怒上加怒,坐在交椅上,气愤愤的半晌无语。夫人道:“何消气得?自古道:‘破家县令。’”只这四个字,把汪知县从睡梦中唤醒,放下了怜才敬士之心,顿提起生事害人之念。当下口中不语,心下踌躇,寻思计策安排卢生:“必置之死地,方泄吾恨。”<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