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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卷 苏小小魂断西泠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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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儿,推开妙窗,请阮郁观玩湖中风景。阮郁看了,虽也赞赏,却一心只暗暗的对着小小,时时偷窥他的风流调笑,引得魂散魄消,已有八分酒意了,尚不舍得辞去。无奈红日西沉,渐作昏黄之状,方勉强起身谢别。苏小小道:“本当留郎君再尽余欢,但恐北山松柏,迷阻归鞍,故不敢强为羁绊。倘情有不忘,不妨再过。”阮郁道:“未得其门,尚思晋谒,既已登堂,便思入室。何敢自外?明晨定当趋侍。”说罢,再三致意而别。正是:
美色无非自出神,何曾想著要迷人?
谁知饥眼痴魂魄,一见何知更有身。
阮郁乃当朝相公之子,只贪绝色,看得银钱甚轻;到了次日,果备了千金纳聘,又是百金谢媒。此时已问明了贾姨的住处,故先到贾家送上媒资,求他到苏家去纳聘。你道妇人家,见了白晃晃银子,有个不眉欢眼笑的?略略假推辞两句,便收了,道:“既承阮官人如此高情,舍甥女之事,都在老身身上,包管锦丛丛,香扑扑,去被窝中受用便了。”阮郁道:“若能到此,感谢不尽。”说罢,贾姨遂留阮郁坐下,竟教阮家家人,捧了聘礼,同送到苏家来,因暗暗对苏小小道:
“千金,厚聘也;相公之子,贵人也;翩翩弱质,小年也;皎皎多情,风流人物也。甥女得此xx瓜,方不辱没了从前的声价,日后的芳名。请自思之,不可错过。”苏小小道:“姨娘既谆谆劝勉,料不差迟。甥女无知,敢不从命。”
贾姨见他允了,满心欢喜,遂将聘金,替他送入内房,便忙忙走回家,报知阮郁。阮郁闻报,喜之不胜,遂同贾姨到苏家来谢允,小小便治酒相款。阮郁又叫家人去取了百金来,以为花烛之费。贾姨遂专主其事,忙叫人选择一个黄道吉日,请了许多亲戚邻妪。到了正日,张灯结采,肆筵设席,竹箫鼓乐,杂奏于庭,好不热闹。
众亲邻都在外堂饮酒,惟苏阮二人却在房中对饮合卺之。自外筵散后,二人饮到半酣之际,彼此得意,你看我如花,我看你似玉,一种美满之情,有如性命。才入夜,阮郁即告止饮,阮郁思量枕席工夫。苏小小却羞羞涩涩,借着留饮,左一杯,右一杯,只是延捱。阮郁见小小延捱情态,又是一种娇羞,愈加按捺不定,无可奈何,只得低声求告道:
“夜已深了,醉已极了,万望姐姐垂情。”苏小小那里肯听,竟有个坐以待旦之意。还亏得贾姨,走进房来,嗔怪道:“如此芳春良夜,坐傍蓝桥,不思量去饮甘露琼浆,怎还对此曲乐,痴痴强进?岂不令花烛笑人?”因叫侍儿,将酒席撤去,立逼着他二人,解衣就寝。小小到此际,亦无可奈何,但半推半就,任阮郁拥入罗幔而已。
到了次日晌午,二人方才起来梳洗。贾姨早进房来贺喜,阮郁又再三向贾姨谢媒。自此之后,两人的恩爱,如胶似漆,顷刻不离。每日不是在画舫中飞觞,流览那湖心与柳岸的风光,就是自乘着油壁香车,阮郁骑着青鬃骏马,同去观望南北两峰之胜概。真个得成比目,不羡鸳鸯。
已经三月,正在绸缪之际,不意阮郁的父亲,在朝有急变之事,遣人立逼他回去。二人那里舍得,徒哭了数日,无计可留,只好叮咛后约,匆匆而别。正是:
陌路相逢信有缘,谁知缘尽促归鞭。
劝君莫错怪人事,扯去牵来总是天。
阮郁既去之后,小小一时情意难忘,便杜门不出。争奈他的芳名,一向原有人羡慕的,今又受了相公之子千金为聘,这一番举动,愈觉轰动人耳目。早有许多富贵子弟,探知消息,都纷纷到西泠苏家,来求复帐。奈小小一概谢绝,只说到亲眷家养病去了。却又无聊,只得乘了油壁车儿,两山游玩,以遗闷怀。
有几个精细的少年,见他出游,知他无病,打听得阮公子这段姻缘,是贾姨撮合的,便暗暗备礼,来求贾姨娘为媒。
贾姨却又在行有窍,凡来求他的子弟,必须人物俊雅,可中得小小之意,又要挥酒不吝,有些油水滋培的,方才应承许可。若有些须不合,便冷冷辞去。但辞去的固多,应承的却也不少。从此,西泠的车马,朝夕填门。
若说往来不断,便当迎送为劳,却喜得苏小小性情语默,比当道的条约还严。他若倦时,谁敢强交一语?到他喜处,人方踊跃追陪。睡到日中,啼鸟何曾惊梦;闲行月下,花影始得随身。从没人突然调笑,率尔狂呼,以增其不悦。故应酬杯盏,交接仪文,人自劳,而他自逸。却妙在冷淡中,偶出一言,忽流一盼,若慰若借,早已令人魂消,只感其多情,决不嫌其简慢,故身价日高,交知日广。而苏小小但知有风流之乐,而不知有指逆之苦。以一钱塘妓女,而春花秋月,消受无究;白面乌纱,交接殆尽。或爱其风流,或怜其娇小,或慕其多才,或喜其调笑,无不人人赞羡,处处称扬。他却性好山水,从无暇日。若偷得一刻清闲,便乘着油壁车儿,去寻那山水幽奇,人迹不到之处,他独纵情凭吊。
忽一日,游到石屋山中,烟霞岩畔,此时正是交秋天气,白云低压,红叶满山,甚觉可爱,小小遂停了车儿,细细赏玩赏玩。不多时,忽见对面冷寺前,有一壮年书生,落落寞寞,在那里闲踱,忽看见了佳人停车,便有个要上前相问讯的意思,走不上三四步,忽又退立不前。苏小小见了,知他进退趑趄者,定为寒素之故,因下了车儿,轻移金莲,迎将上去,道:“妾乃钱塘苏小小也,品虽微贱,颇识英雄。先生为何见而却步?”那书生听了,不胜惊喜道:“果是苏芳卿耶?
闻名久矣,第恨识面无由。今幸相逢,即欲仰邀一顾,又恐芳卿日接宝贵,看寒儒未必入眼,故进而复退。不期芳卿转下车就语,可谓识面又胜似闻名多多矣。”苏小小道:“妾之庐名,不过堕于脂粉。至于梁夫人之慧心,红拂女之俏眼,惟有自知,绝无人道及。今睹先生之丰仪,必大魁天下,欲借先生之功名,为妾一验。”那书生道:“我学生既无李药师之奇才,又无韩良臣之勇敢,萧然一身,饥寒尚且不能自主,功名二字,却从何说起?芳卿莫非失眼?”小小道:“当此南北分疆,主上求贤久矣。功名虽有,却在帝阙王都,要人去取。
先生居此荒山破宇中,功名岂能自至?要须努力,无负天地生才。”那书生听见说得透畅,不觉伤心大叫道:“苍天,苍天,你既覆庇群生,何独不覆庇到我鲍仁?反不如钱塘一女娘,见怜之亲切也?”小小道:“先生莫怪妾直言,据妾看来,非天不培,只怕还是先生裁之不力耳。”鲍生听了,因跌跌脚道:“芳卿责我,未尝不是,不知帝阙王都,动足千里,行李也无半肩,枵腹空囊,纵力追夸父,也不能前往。”苏小小道:
“先生若无齐治均平的大本领,我苏小小的风月行藏,便难效力。若是这些客途资斧,不过百金之事,贱妾尚可为情。”鲍生听了,又惊喜道:“芳卿何交浅而言深一至于此?”苏小小道:“一盼而肝胆尽倾,交原不浅。百金小惠,何足为深?先生不要认错了。”鲍生道:“漂母一饭,能值几何,而千秋同感?施得其人耳。何况百金!但恐我鲍仁不肖,有负芳卿之知我,却将奈何?”苏小小道:“听先生自道尊名,定是鲍先生了。若不以妓迹为嫌,敢屈到寒门,聊申一敬。”鲍仁道:
“芳卿,仙子也,所居自是仙宫,岂贫士所敢轻造。然既蒙宠招,自当趋承。敢请香车先发,容步后尘。”苏小小既上车儿,又说道:“相逢陌路,万勿以陌路而爽言。”鲍仁答道:“知己一言,焉敢自弃。”说罢,便前后而行。
不期苏小小香车才到,已早有许多贵客与富家子弟,或携尊在他家坐待,或治席于湖舫,遗人来请的,纷纷攘攘,一见他到了,便你请我邀,喧夺不已。苏小小俱一概回他道:
“我今日自作主人,请一贵客,已将到了,没有工夫。可拜上列位相公爷们,明日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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