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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艾哈迈德·沙阿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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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妇女们还会想尽办法储藏蔬菜与肉干用于过冬。杏仁、核桃与水果干搅拌在一起,就成了男人外出旅行的口粮。男人在外面从事繁重的工作:挖水渠、修水坝、分配水源、耕种收割等。村中来了陌生客人,他们也要前往照应。如果有战斗(事实上经常有),男人就会去参加战斗。

村庄虽然大体上自治,但并不是完全孤立的。一个村庄的人认识其他村庄的人,邻近的村庄里,大多也有熟人居住。有时候,村民还会带上酸酱之类的农产品,骑着毛驴前往附近更大的城镇。他们要用这些东西换取现金,以购买火柴、汤勺、化妆品一类的精巧工业品。在城镇的市集上,他们能听到外面世界的种种消息。然而,外面世界的人与事不会对他们的日常生活产生太大影响,对村民来说,总督只是一个故事。至于国王,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大家只是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一个硬汉带着军队在遥远的地方征战。国王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近乎为零。当然,倘若国王御驾亲临,大家还是会对他毕恭毕敬。不过,国王总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久留。很快,国王又会成为传说,成为人们的谈资。“我见过国王,没错!当时他就站在那个地方,就像那匹马一样真实!”

不过,村民即便足不出户,也有和游牧部族打交道的机会。游牧民约占总人口的10%或更多。他们虽是少数,却是拥有成千上万人的少数。他们过着迁徙的生活,遍布各地,操波斯语的居民叫他们“库奇”(kuchi),即移动的人。普什图语人称他们为“波文达”(powinda)。他们成群结队地在各地游走、迁徙,从几十人到几百人。他们会在合适的地方停留几天,或者说最多几个星期,然后继续上路。[7]

小的游牧营地可能有10顶帐篷,大的营地则可能多达50顶,他们可能会有数百只羊和数十头骆驼。牧民视牲畜如珍宝,从来都是小心伺候,几乎寸步不离。无论驻足还是迁徙,他们都要带上所有牲畜一同来去。因此,每个游牧部落都有自己的狗,牧民的狗并非优雅的阿富汗猎犬,它们大多形如马士提夫犬,块头足有拉布拉多的两倍大,而且体壮头宽,下颚似斗牛犬。我还在阿富汗生活的时候,几乎没人注意过游牧犬的独特性,人们只是觉得它们是可怕的杂种狗。不过,既然这些看家狗的外貌如此相似,我倒觉得它们可能系属一种有待发现的纯种犬。小时候在喀布尔,我可没少遭它们的惊吓。游牧犬到了主人身边,立即变得恭顺异常,不是跟着畜群一溜小跑,就是守在帐篷之外寸步不离。由于它们的存在,外人大多不愿踏进游牧民的营地。

游牧部族过着危险的生活方式。由于总在外国领土上游走,他们常会遭到其他游牧民族,或是以打家劫舍为生的部群的袭击。在古老的阿富汗,特别是在北方,这样的劫掠者多不胜数。各位读者可能觉得奇怪:为什么盗匪偏要盯上一无所有的游牧民?奥秘与牲畜有关。的确,这些带蹄的生物都是宝贵的财产,而且游牧部族当中还有女人。为了保护女性,游牧部群采取的方法和拓荒时代(pioneer days)历经千辛万苦穿越北美大平原的先驱差不多。在方阵之中,男人守在外面,妇女、儿童围在中间。不同的是,美国人有火车,游牧民则只能策马前行。在下马扎营的时候,妇女、儿童的帐篷也位于营地中心,男人的居所则设在外围,而且男性还得时刻警惕敌人来犯。凡是有人接近,都会被拦下质询,直到弄清身份和来意为止。

游牧部群一旦进入一个村庄的领地,双方往往会爆发冲突。双方都有牲畜需要放牧,自然都需要牧场。村民们自然理直气壮,毕竟他们首先来到这里,这是他们的地盘。眼见如此一群外人赶着几百头羊浩荡而来,一下子就占据了整片山坡,村民的心里肯定很不高兴。

当然,这不能说是游牧民与村民之间处于战争状态。事实上,如果上溯几代,很多农耕民的祖先也曾过着游牧生活;而有些游牧民原来也是一些定居耕种的农民,因为干旱之类的天灾降临,他们的耕地变得荒芜,这才过起游牧生活。不过,既然祖先也曾四处迁徙,他们倒是乐呵呵地接受了游牧的生活方式。很多人甚至觉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要好过天天种地。游牧部落与城镇居民是一种脆弱的共生关系,这一点对游牧民尤其重要。比起农民,游牧民无法做到自给自足。诚然,他们可以制作食物,但他们不得不进城,在集市上讨价还价,购买器皿、金属制品以及缝制帐篷的布料。此外,他们还得向农民换取蔬菜、水果以及面粉,毕竟阿富汗人三餐都离不开面包、馕饼。当然,游牧民带来的奶制品、肉干、兽皮、刺绣、珍珠和其他轻便的手工艺品,也得到了城镇与乡村居民的欢迎。

因此,游牧民即便过着游牧生活,也不意味着与世隔离。他们属于部落,并受到部落体系的约束,有些游牧部群和定居村民之间甚至系出同源。他们中也有毛拉,也有指定的卡兹作为宗教法官。村民敬仰的宗教学者,也得到他们的崇敬。游牧部群与定居村民之间的区别在于距离:村民终其一生,可能都局限在家乡附近的20英里区域。游牧部群一年走过的路,可能就有几百英里之多。他们的足迹南至印度,向北则跨过了阿姆河,他们几乎不知道“边界”这个词的含义。出身游牧部群的人可能保守顽固、生性多疑,但是,他一定也见过世面,甚至会说三种以上的语言。但国王并不喜欢这些到处游荡的子民。国王想要弄清他们的具体人口都十分困难,更别提向他们征收税款了。而且,他们还会时不时地洗劫朝廷和领主的财产,甚至加入反叛军队与国王作战。正因如此,对待游牧部群,国王从来不敢怠慢。

尽管除了征税之外,艾哈迈德国王在臣民的生活之中没有一点存在感,不过,他们之间还存在另外一种联系。臣民如果觉得自己含冤在身,又在支尔格大会和卡兹那里求告无门,他可以向国王请愿为自己主持公道。毕竟,除了教法,还有王法。传统的教法基于宗教教义,以及一些原本属于流俗后来被误认为带有宗教属性的规矩。它们有着悠久的历史,代表了几代人的共识。而王法则源自王公大臣的智慧或者怪癖,王法的解释权掌握在国王的手里。

艾哈迈德拥有军事权,他的裁决自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权威性。不过,任何寻求国王正义的人都是在冒险,因为国王的裁决是不能更改的,而且可能是武断的。要想上达天听,需要历经漫长的过程。国王只有一个,他的官僚队伍有限。最终,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等来国王的裁定。如此一来,臣民自然不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搅艾哈迈德。实际上,由于没有熟人打通关节,一般臣民从来不会向国王求助。因此,只有可汗和其他权贵才会选择这条路。对于乡村地区的普通百姓而言,贤明的国王好过愚昧的国王,仁君比暴君更受欢迎。不过,即便改朝换代,他们的日常生活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诚如阿富汗的一则谚语所言:“院子里的一条好狗,比首都的好国王更有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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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位安萨利与笔者并非同宗同源,因此谈不上是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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