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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时事犹如风兴波,炎凉忽见世情多。
仙郎无计寻鸟鹊,织女复思渡碧河。
黄叶寒林蝉噪语,青松绿竹鸟吟哦。
夫妻本是同心结,父母嫌贫无奈何。
却说康梦鹤,既葬了父,家业罄空,穷困彻骨,无以糊口。居则忽忽若有所忘,出则昏昏不识所之,起坐明月之中,吟诗二首。
其一:
薄宵睡不得,起坐独悲吟。
明月照吾阎,清风吹我襟。
途穷身自健,命蹇事多临。
静诵白云句,古人可慰心。
其二:
寂寂银-悬,泪垂飞杜鹃。
出门尽荆棘,举目有深渊。
昔臣虑风连雨,今忧雨接烟。
太行山绝望,空守(-韭)盐煎。
至明早,陈氏呼梦鹤来前,因劝他道:“吾儿须觅一个生活计,不可固守诗书,坐以待毙。”梦鹤道:“儿非不想这事。但思要去舌耕,则无人荐引;要去肩挑,则身体懦弱;要承爹之业,则不指药性;若要著自己之艺,则突然而出,未免怕羞。犹豫数日,不知怎生的好,望母亲指示。”陈氏道:“吾儿多材多艺之人也,既不愿出头面,以求蝇头微利,何不效班超、萧何笔吏、佣书,后为宰相、封侯者乎?”梦鹤沉思了半晌,说道:“儿虽不材,不过命运未亨而已,亦犹明月暂被黑云遮,黄河尚有澄清时。今既不得上登云路,已可愧矣,而乃故意人幽谷,毋乃贻高士君子之林乎?”陈氏道:“吾儿虽贤,未及文宣万万。文宣又尝为委吏乘田,不避羞辱,即子舆氏所谓抱关击析,其职亦称。大凡君子有经有权,今正吾儿行经权之时也。羞胡为哉?”梦鹤想了一想,说道:“也罢。儿思府县衙门政事纷繁,易扰心神。儿父临终之时,叮咛儿不可荒废诗书,——在耳,倘入此途,便废本业。不如投在巡检司,衙中奇净,庶不失棘关素志。敢问母亲尊意何如?”陈氏道:“儿自思稳贴便好,不过要求锥刀之末而已,岂要吾儿终身就此为活哉?”
那知衙署淡薄,虽入去佣书,而所衣者百结之衣,所穿者东郭之履,往往见弃于群小。不幸又遇此巡司,为人暗昧贪酷。一日,上司差督民夫往筑城池,一名夫,私放银五钱。那一日点少了三名夫,你道这三名人夫,原来差役权折作银,称要交康相公过付,谁知此差人复往别乡,银尚未交巡司。巡司辄差内丁去问乡民,乡里的人都说康相公遣人来折去了。那巡司竟不待分辩,默然具一禀贴报县。县主大怒,朱批即拿康梦鹤回话。至晚坐堂,衙役拿到,立在阶下。县主道:“你为保不跪?”康梦鹤道:“童生无罪,何跪之有?”县主怒道:“敢说你无罪!朝廷民夫,你好大胆,擅自私放,是何道理?”康梦鹤道:“情实虚诬,有谁见证?”县主道:“你本官现证,岂有你本官自卖而诬赖你手?”掷下四枝签发打梦鹤。梦鹤坚执不屈,说道:“饱学书生打不得。小童生不过暂屈佣书而已,非比衙役之辈。且实无弄权真情,决打不得!”且官愈怒,喝差役将竹板乱打,打得一身黑烂,走亦走不动,着差役赶出回家免究。
嗟嗟!梦鹤真个可怜!以平日激昂慷慨,英雄自命,至此因家贫之帮,而受这苦楚差辱,如之奈何?特师友怜惜之,各有诗慰问。其诗甚多,不录。惟记得吴先生一首。诗云:
停杯不饮意殷殷,思象有牙身致焚。
欲效执鞭希求富,何如闭户勤论文。
虽云穷困正相迫,孰识智愚自此分。
湛负性心应增益,古来俊杰多如君。
又有一友郑判躯,乃锦园之子,心虽侥险,文理稍通,与康梦鹤世交,亦慰一首。诗云:
问君何事戚眉贫,且向花前看暮春。
岁月易迁人易老,乾坤当(门舌)志当伸——
难缺必须缺,——无尘终有尘。
吾辈未亭多堰蹇,可怜和寡辱金身。
又有一友,姓洪名袖中,其为人奸险骄傲,腹无点文,好交高明贤士,以慕虚名,并不自知其分量,亦勉强作一首来慰。诗云:
祸不单行运未来,福无双至且有灾。
劝君休得多愁虑,有山不怕无烧柴。
却说梦鹤被打之后,母子相抱而哭。亏了他母亲,与邻里辟-佣雇,食一餐,饿一餐。养了数日,稍能行动,即到师友书馆中谢诗。见了洪袖中,说:“多谢兄盛心,做诗相慰。愧弟袜线短材,有辱一一知已。休笑,休笑!”袖中有夸之能之意,说道:“总是命运未亨,谁敢笑兄?昨日之诗,弟甚爱惜兄,未知兄既得否?”梦鹤道:“弟亦知是爱惜,但其中有荡然深沉处,弟未曾觉悟,愿兄勿吝云泥开塞。”袖中道:“弟这诗不只矜怜兄,且愿兄后日发达。”梦鹤道:“多谢多谢。敢问兄做诗学业是谁?”怞中道:“诗不过字要多寡相对,词要长短相参,便尽了诗之能事,何必学业?弟皆聪明句也。”梦鹤道:“兄差了。俗云:‘三年读成举子,十年学不成诗翁’。诗非锦心绣口、旷达不羁之才,不能道只字。诗正未可容易轻之也。”袖中怪其有藐他,遂拂然道:“论兄之才是欲压倒元、白乎?”梦鹤:“弟不愿自比杨汝士,兄亦安可自称元、白乎?但朋友之义,有善相赏,有疑相祈,要愿死后日推敲为佳。”梦鹤知其无受益之心,礼意稍疏,遂拱了一拱,告别出门,袖中亦不眷恋他。袖中窃自说道:“自病不能医,延街卖嗽药。他自己把一书算尚做不成,还敢夸他才学,明明是奚落我了。”遂抱恨在心不题。正是:
奸人匿怨外相亲,弄起祸胎有一因。
玉石相须各从类,才高难合庸流身。
他日,康梦鹤抑郁在家,闷闷不乐,含羞忍耻,出游街市。忽见一簇旌旗伞盖,坐着一位官人,前呼后拥,乘马而来。梦鹤冷眼一觑,乃岳丈蔡斌彦也,遂要躲亲藏拙间,已被他属目看见了。蔡斌彦心中自思要问他又不便,乃扬鞭过身去,但眼中观其衣衫蓝褛,状如丧家之犬,心内十分不快。原来蔡斌彦因吊征山贼有功,除授湖广指挥,现今又超升广东都司,才给文凭,告假归家。
却说这斌彦,一武夫之流,那里晓得什么才子,不过趋炎避冷已耳。见康梦鹤这等穷酸落落,归来对他妻许氏说道:“你知康家贫辱之事乎?”许氏道:“自夫君别后,俺母子只是闭户勤针指,窗前观古书,并不管一毫闲事。但前日闻得行路人叹道:‘康其祥有这般丰采伟略,无故充为书役,于今被打,深可痛伤。’未知其祥是何人?”蔡斌彦道:“其祥即是梦鹤的字。我昨日去拜客,在街上遇着他,看他形体枯槁,衣冠破烂,不知羞耻,还敢在街市中摇摆。这样人,终非发达之器。我今想了一计,唤家僮去请他来,把聘礼假做送他为家资,还他去别娶,你母子好同我一齐到任,我可在那任中选一个膏梁子弟匹配吾儿,亦不负吾儿一生受用,岂不是好?”许氏力劝道:“他亦是富贵儿子,今虽落薄,安知后日不富贵乎?当日成亦是君,今日要败也是君,姻缘大事,那里这等儿戏?”蔡斌彦道:“你不晓贫穷之艰苦,一日难度过一日。今我把银子与他生涯,庶免饥饿他,吾儿亦可得了一个佳婿,岂不是两便?”平娘侍在母亲身傍,闻他爹这等言语,粉头低垂,蛾眉颦蹙。既而两颊通红,正色说道:“儿闻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既受了聘,千金不移,岂容变更?”蔡斌彦道:“妇有三从,在家从父。你父主意是要你好处,吾儿苦什么?”平娘道:“共姜其生死且不改,纵连理之枝可破,而比目之鱼难分。之死矢靡,铁石之矢,只何不谅儿乎?”蔡斌彦低首无言,心内思想,忽叹一声说道:“闷杀我了!罢了,我自有道理,不过多以金帛酢他。”正是;
冷暖顿殊深可忧,天时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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