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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成进士债主冤家齐证罪 说仇人泥犁刀剑总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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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卷子,是改了老爷的,老爷曾到白日鬼面前说,要到监场察院处告他,他又是那推官的门生,极力帮他,就借奴婢身上,先发制人,这都是我该死了。”说完又哭。
鹏子点了点头道:“原来恁样。叫人那里摸头脑去!怪得那日过堂时节,他那般局不宁光景,谁知到是他良心发见的。”
夫人道:“这样恶人,怎么天还把一顶纱帽与他戴?陷得我两人险作他乡之鬼。”鹏子道:“我如今这样,他如今那样。
我虽然流离颠沛,还有见天日时节;别人参了他,恰好撞在我手里结局,这就也是个报应了。“说犹未了,传禀进来,说科里萧爷请赴席。鹏子即时出来,到萧衙去。正是:平日杀人都市中,争道相逢不相识。
凄凄不似向时声,满座闻之皆掩泣。
却说徐鹏子来赴席,就问萧掌科:“老先生尊召,同座还有甚人?”萧掌科道:“学生特设奉敬,并无陪宾。席间还有一事相商。”鹏子道:“这样怎敢当?”须臾坐下,酒斟数巡,萧掌科道:“学生今日见屈者,正为丁全那厮。爰书虽定,只求老先生早些造册送堂,以便遣行,不可再留连濡滞,致有漏网之恨。”鹏子道:“正欲请教一事:请问老先生疏稿言言金石,字字秋霜,但所云场屋关节,这件不知何所指实,幸明赐教。”萧掌科道:“这事不提就罢,提起来钻心刺骨,恨不食其肉而寝其皮。老先生不厌烦絮,请借樽酒消闲,为老先生讲一遍。学生习的是《春秋》,壮年才举于乡。节连会试,几遭不中,乡人皆以我为钱秀才了。
其时因一坟墓,老父与乡人口角。乡人有□心老父之意,因学生公车在即,乡人观望伺隙而发。老父临行谓学生曰:“乡人有心挑衅久矣,你此行若中进士,他就中止;若不中进士,恐有不能忘情者。你须努力博个进士,以慰父望。今日轺发之日,即汝父睁眸之日也。‘比时学生答道:”大人不必忧虑,此行揣摩已成,断然要中,决不负倚闾之望。’老父点头而别。
及到会试,学生极力敲推,成就七篇文字,反复翻阅,决然可中。出场遂誊稿飞报老父,使老父见而宽心。三场皆称,到揭晓日寂然无闻,因而不愤,候取了落卷,看作何分晓。那晓得讨了落卷出来,学生卷上,竟不是学生的文字,竟是潦潦草草,极不象样生公车几篇臭烂文字。却好走到坊中,看见丁全这厮的朱卷,却与学生的一般。学生就照誊录的人名,寻着替他理论,他说不关我们小人事,就是监场一位老爷那里发下叫誊的,小的怎敢不依?学生正欲告发,以泄心中不平之忿,因想家难方殷,又生他衅,恐贻老父不安,只得含忍。乡人因学生又不中了,遂将老父告在本县。那知县又与学生素不相投,乘机生诈,就出牌径拿老父。老父气郁,因而得病不起。丧殡之仪,草率不堪。此事皆因不中,不中又因丁全,此学生痛心切骨,欲手刃报父之仇一也。“
说完道:“老先生请酒。老先生听得可发指否?”鹏子点了点头道:“是。”萧掌科道:“还不止是。学生家道穷了,起复后只得就教。那晓得时运不济,单拈了一根广西柳州府学教谕。许远路程,揭借了盘费,吃了许多惊恐辛苦,教官体面,那里吓得动人?况獠蛮地方,怕的打劫,那里怕你教官?真正是齑盐苦淡,老母好生不遂,又受了那边山岚野瘴,得了一病,医了数百金,总是不起。此举皆因不中,不中又因丁全,此学生痛心切骨,欲手刃报母之仇一也。”
讲完又道:“请酒,老先生听得可发指么?”鹏子又点了点头道:“是。”萧掌科道:“还不止是。你说那千里之丧,怎得容易回乡?学生除供给医药之费,囊中已是萧然了,尽将贱内衣裳首饰,可变卖的变卖,可融化的融化,不上四五十金。
又到同官处告贷,他们极力赍发,也不上五十金。幸尔敝乡一个相知,在省下作官,学生亲自到他任上求借,蒙他即借二百金,写了合契,着学生回乡备还他家里。学生感他不过,一路省俭,搬将母柩回来。你想一个又老又穷的举人,又在艰中,那里得这二百金还人?那些讨债的讨了几回,见无捞摸,次后就出言出语了,最后就敲门打壁的骂了。那日学生他出,那些讨债的竟向内室辱骂,贱内不堪,回了几句,那些人故意发作,说道:“赖债,还来打我!‘因而并贱内推扑晕倒。贱内受气不甘,从此得病,不上半年,相继而亡。此事皆因不中,不中又因丁全,此学生痛心切骨、要手刃报妻之仇一也。”
讲完又道:“请酒,老先生听得可发指么?”鹏子又点了点头道:“是。”萧掌科道:“此三者皆其大端,约略举而言之,其中造次颠沛还有百倍干此者,不敢尽述,恐污尊耳。近来始成进士,初授行人,受国恩超擢今职。打听这厮罪恶贯盈,意欲举发。但他新投权相门下,作干儿子,学生恐一时力量不及,不唯无益,反置不共戴天之仇于不能报之地,只得刳心忍耐。今幸冰山已倒,百足无能,荷圣明恩允,稍泄前愤。总之,这厮纵悬首蒿街,消不得终天之恨!老先生休见怪。污耳!污耳!”鹏子道:“原来如此。恐怕世人受此累者不少。”萧掌科道:“据老先生说有所闻见,亦祈赐教!”鹏子便含糊答应道:“学生也是这等说,未必指丁全一人。”萧掌科道:“只是求老先生速些,至嘱!至嘱!”又吃了几杯,方才告别。正是:佛说大慈悲,众生多水火。
凭君唱阐提,千劫大因果。
杀人街市中,不复知有我。
妮妮杯酒前,泪落如珠颗。
闻见咸心伤,杀之皆曰可。
堪叹读书人,无知受其祸。
徐鹏子吃酒回来,对王夫人道:“原来丁全作孽,不止我这一宗,所以今日得此重报。”王夫人道:“他又做出甚事来?
“鹏子将萧掌科的话说了一遍,又道:”谋为举人急些也罢,若进士就迟一科也得,何必恁急急倾一家、补一家的?萧掌科被他弄得家散人亡,我却比他还便宜两个人。功名场中生出如此缺陷来,也是一场笑话。“王夫人道:”这恶贼使尽奸计,害人成己,若乘机凑便,重处他一番,警戒后人,且泄我两家之恨,方称我意。“鹏子道:”这也是前生孽债,将就他些也罢。也费千谋百计,弄个两榜,只望封妻荫子,耀祖光宗,享尽人间富贵,占尽天下便宜,谁知一旦泥首阶前,灰心塞外,也就勾了。若复冤冤相报,何日是了?依我的意思,觑个便还松动他些才是。“王夫人道:”萧掌科的对头,你若松他,不是解已成之冤,寻未来之衅么?“鹏子道:”萧掌科精明历炼,可以理恕的。我那负辜的事情,他久后自然识得。已成未来,都可以一概湔除了。“
说犹未了,只见门人传禀进来,堂上有文书到。鹏子唤接进来,拆开看完,呵呵大笑。夫人道:“甚事好笑?”鹏子道:“你说报仇,这不又是一宗报仇的来了。”夫人道:“报甚的仇?”鹏子道:“户科一本,为侵盗漕粮事。犯入李麻子,奉旨刑部究拟。这不是你前日说的那李麻子么?”夫人合掌道:“阿弥陀佛,这恶贼我恨入骨髓,未得报复,今日自投网罗,如今天眼恁浅哩!”鹏子道:“天眼浅,人眼倒要深些。这人已犯不赦之条,我又从而问入之,这又不是第二个丁全了?”
夫人笑道:“你意何如?”鹏子道:“候面审时定夺。”
次日坐堂,解到李麻子,鹏子道:“你是李麻子么?”李麻子道:“是。”鹏子道:“你抬头起来。你认得我么?”李麻子道:“不敢。”鹏子道:“你认得徐家阿嫂么?我姓甚么哩?你要见徐阿嫂,我请出来与你看看。”李麻子听得,情知那件事发作了。只管叩头道:“犯人该死!犯人该死!”鹏子拈起签来,叫重责四十大板。打完,鹏子道:“你这凶顽之徒,你就不犯到我手里,我先晓得你必要坏事了。你今侵盗这许多漕粮,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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