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凤凰(7)

苻坚听不进去：“朕以仁义对待天下英豪，建不世之功。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如赤子，慕容垂是个真英雄，杀了他，天下英雄谁还来归呢？天下的人怎么看我呢？”

明的没用，咱们就来阴的。王猛率伐燕大军出发前，请求让慕容垂的长子慕容令参赞军事，充当向导。临行亲自到慕容垂府上去拜访，把酒中，对慕容垂说：“今当远别，卿何以赠我，使我睹物思人？”

慕容垂深受感动，顺手解下佩刀相赠。慕容鲜卑贵族有佩刀的习惯，刀不离身，他是把最爱的东西赠给王猛，希望藉此缓和二人之间的紧张关系。

王猛进兵到洛阳，买通慕容垂心腹金熙，让金熙带着慕容垂送给王猛的佩刀，装着偷偷摸摸的样子送信给慕容令。信中模仿慕容垂的笔迹写道：“你我父子来此，是逃命来了。可王猛嫉人如仇，日日在秦王跟前说我们的坏话，秦王虽然表面上待我们挺厚道，其心难知。丈夫逃死而终不免，将为天下笑。我听说燕国皇上对我们逃亡的事很后悔，我先东归燕国，已经走了，你也赶快走。”慕容令感到有些可疑，不过信是慕容垂亲笔，又有父亲随身佩带宝刀为证，不由得慕容令不信，于是伪装出猎离开大军投奔燕国。王猛立刻上表朝廷，说慕容令反了。慕容垂得知此事，明白祸事不远，只得骑马出逃，刚逃到蓝田，被苻坚派来的骑兵追获。

一切都在王猛的算计中。只可惜他还是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抓到人究竟杀不杀，还是苻坚说了算。苻坚这个大度的君主，非但没有责备慕容垂，反而安慰说：“卿家国失和，委身投吾。贤子不忘本，人各有志，不足深咎。燕之将亡，不是他慕容令一个人所能存活的，可惜羊入虎口。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为过惧而狼狈如此啊！”

王猛一计不成，后悔莫及。只可惜了慕容令，燕国人认为他叛而复还，父亲却为秦国所厚，怀疑是个奸细，发配到东北沙城去干苦力，严加监视。慕容令欲在沙城联络旧部，聚众造反被杀，一代将才死于荒原。

这就是为什么慕容垂和慕容冲一样，巴不得王猛早点去死。

慕容冲想要王猛死，因为王猛太强，强大到让他感到呼吸困难。他站在被人忽略的角落，内心躁动不安。深宫中仿佛与世隔绝，而高高的宫墙之外，更有王猛一手遮天。复国之梦，像天边的流云一样遥不可及。

他希望王猛去死，王猛却帮他做了件好事。

王猛见苻坚宠爱慕容冲，认为有失检点，于是百般劝谏。时间一长，苻坚被闹得实在不耐烦，只好将慕容冲送出宫外，让他出任平阳太守。多亏王猛，慕容冲终于可以摆脱娈童身份。

箫声低咽，素月凝霜，人在荒原。

敏感自尊的慕容冲，不想被人看见笑话，选择了夜间上路。

出发前，他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醉。在秦宫时，他滴酒不沾唇，因为他要保持清醒，不让自己陷入迷醉。而现在，酒真的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痛苦吗？不知道。因为醉酒总有清醒的时候，清醒了又会记起，那么喝酒又怎算忘却。

忘却……什么是可以忘却的呢？国破家亡，可以忘却么？后宫屈辱，可以忘却么？清河公主，美丽而憔悴的脸，惨淡的笑容，别离的眼泪……可以忘却么？除了她，日日耳鬓厮磨的竟是天王苻坚，一旦分别，可以忘却么？

独立夜风之中，孤独、羞辱、绝望、思念如潮水般袭来，慕容冲忍不住抱住一棵柳树痛哭，哭得很伤心。深深的宫闱仿佛一个冗长的噩梦，好容易从梦中醒来，人立在宫墙之外，却发现无可庆幸。如果找不回自己的尊严，不能复兴大燕国的光荣，天地虽广，也不过是个更大的囚笼。

少年的心瞬间被一个庞大的身影占满，恍惚觉得抱着的竟是苻坚，想把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忍痛抬头四望，万籁俱寂，西风飒飒，何处是归宿？肠寸断，泪痕干，擦过眼泪，还要上路。

慕容冲去了平阳。在那里，他关注着秦国的每一个举动，期待着挫折、动荡和混乱，可是现实让人绝望。他眼睁睁看着苻坚的大秦国在王猛的辅佐下，一天比一天强大，“平燕定蜀，擒代吞凉”，统一北中国，奠定当时中国北疆最大版图。

捷报频频传来，慕容冲的希望也一天比一天暗淡。复国，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但是慕容冲凭着一股少年的狠劲儿，咬紧了牙关，等待着。他相信，只要有梦，就一定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