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第二部 流变隐喻篇 56、似有若干必须填埋的空白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






莫名其妙的事不一而足。但此时最让我伤脑筋的,是洞里一丝光线也没射进来。一定是谁把洞口用什么堵得死死的——谁何苦非做这种事不可?
我在心里祈祷,但愿那个谁(无论谁)没在盖上摞好多块沉重的大石头弄成原来的石堆样子,以致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倘若那样,从这黑暗脱身的可能性就成了零。
忽有所觉,我打开手电筒看手表:时针指在四时三十二分。秒针好端端旋转着刻录时间。时间似在稳稳流逝。至少这里有时间存在,是按一定方向规规矩矩流动的世界。
不过说到底时间是什么?我这么叩问自己。我们以钟表指针权宜性计算时间的经过。可那果真是妥帖的吗?时间实际上是那样有条不紊地朝一定方向流逝的吗?我们在这方面没有什么莫大的误会吗?
我关掉手电筒,在重新降临的绝对黑暗中喟然长叹。算了,不想时间了。空间也别再想,再想也找不到归宿,无非徒耗神经而已。必须考虑某种更为具体的、眼睛看得见手摸得着的事物。
于是我考虑柚。不错,她是眼睛看得见手摸得着的事物之一(我是说假如给我这样的机会的话)。眼下她处于怀孕期间。来年一月将有孩子——以不是我而是哪里一个男人为父亲的孩子——出生。与我无关的事情在远离的场所稳稳推进。一个同我没有关联的新的生命即将在这个世界登台亮相。而且这方面她对我无任何要求。可是,她为什么无意同对方结婚呢?不明其故。如果她打算当单身母亲,那么难免要从现在工作的建筑事务所退职。私人小事务所,不至于有给产妇长期休假的余地。
但无论怎么考虑也得不出令人信服的答案。我在黑暗中全然无可奈何。这黑暗让我已有的无力感变本加厉。
假如能从这洞底出去,我下决心见见柚。她移情别恋、唐突弃我而去当然让人心负重伤,并且相应恼怒(倒是花了很长时间自己才意识到此间恼怒)。可我毕竟不能永远怀着这样的心情活下去。见一次柚,当面好好谈谈。向她本人确认眼下在想什么,追求什么。趁还为时未晚……我这样下定决心。下定决心之后,心情多少畅快起来。如果她希望我们成为朋友,那也无妨,未必完全不可能。只要能上到地面,应该能在那里找到某种类似道理的什么。
之后我睡了过去。要进横洞时把皮夹克脱掉留下了(我的那件皮夹克今后究竟将在哪里走怎样的命运路线呢?),身体渐渐感到发冷。身上只是半袖T恤外穿一件薄毛衣。而毛衣又由于爬着穿过窄洞而漏洞百出惨不忍睹。况且我已从隐喻世界回归现实世界。换言之,回归具有正常时间与气温的地方。尽管如此,较之冷,困意还是占了上风。我瘫坐地面,背靠坚硬的石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那是没有梦境没有韬晦的纯而又纯的睡眠,好比沉入爱尔兰海湾深海底的西班牙黄金,孤独,谁都鞭长莫及。
睁眼醒来时,我仍在黑暗中。黑得那般深重,在脸前竖起手指也全然不见。因为如此之黑,所以睡与醒的界线也无从分辨。从哪里开始是睡的世界,由何处发端是醒的世界,自己在哪一侧或哪一侧都不在,基本摸不着头脑。我从哪里拽出记忆口袋,活像数金币那样逐一捋出若干事项。想起养过的黑猫,想起标致205,想起免色的白色豪宅,想起《玫瑰骑士》唱片,想起企鹅饰物。我得以一个个明确记起这一切。不要紧,我的心还没有被双重隐喻吃掉。不过是置身于深沉的黑暗中使自己分辨不出睡与醒的区别而已。
我拿起手电筒,打开后用一只手挡住光,用指间透出的光看手表的表盘。表针指向一时十八分。上次看时指在四时三十二分。这就是说,我在这里以这种不自然的姿势睡了九个小时之多?这是难以设想的事。果真如此,身体该更加诉痛才是。相比之下,莫如认为时间在我不知不觉当中倒退了三小时更为合理。不过不能确定。由于始终置身于高密度黑暗之中,以致时间感彻底失常亦未可知。
不管怎样,寒冷比睡前更切实了。而且开始尿急,几乎忍无可忍。无奈之下,我去洞底边缘往地上倾泻。时间不短。尿立刻被地面吸收了。有一股轻微的氨气味儿,但这也很快消失。尿急问题消除后,随之而来的是空腹感。看来我的身体正缓慢而确凿地适应现实世界。在那隐喻之河喝的水的作用或许正在退出身体。
我再次痛感必须争分夺秒脱离这里。否则,势必不久饿死在这洞底。不供应水分和营养,人的血肉之身便无以维持生命。此乃这个现实世界最基本的规律之一。而这里既无水又无食物。有的只是空气(尽管盖子堵得严严实实,但感觉有空气从哪里微微进入)。空气、爱、理想都很重要,但单靠这个活不下去。
我从地面站起,试了试能否设法从光秃秃的石墙攀爬出去。但不出所料,终归枉费心机。墙高固然差一点不足三米,而要攀登没有任何突起物的垂直墙壁,若非具有特异功能之人,基本不可能。纵使能攀登上去,也有盖堵在洞口。而要顶开盖,就要有结结实实的抓手或踏脚处。
我重新坐回地面。往下我能做的,只剩下一件事:摇铃,如骑士团长那样。但骑士团长与我之间有个很大不同——骑士团长是理念,我是活生生的人。理念即使什么也不吃也不会感到饥饿,可我会。理念不会饿死,可饿死我则相当简单。骑士团长能不屈不挠地持续摇铃百年之久(他不具有时间观念),可我不吃不喝持续摇铃期间充其量三天或四天。再往下,估计摇那么轻的铃的力气都将荡然无存。
然而我还是在黑暗中不断摇铃。因为此外我一无所能。当然可以拼命喊救命。问题是洞外是空无人影的杂木林。若非有极特殊情况,人不会踏入作为雨田家私有地的杂木林。况且现在洞口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无论怎么大声喊叫,声音怕也很难传入谁的耳朵。徒然使得嗓音沙哑、喉咙更渴而已。既然这样,还是摇铃为好。
何况,此铃声音的传播方式好像不同一般。估计是具有特殊功效的铃。在物理上声音决不算大,但深夜时分我可以从远离的家中床上清晰听得铃的声音。而且唯独铃响时间里那喧闹的秋虫叫声才戛然而止,简直像被严禁鸣叫。
于是,我背靠石墙不断摇铃。轻轻左右摇摆手腕,尽可能把心清空摇铃。摇一阵子,休息一会儿,再摇。如骑士团长曾经做的那样。无心状态绝不难做到。倾听铃声时间里,心情自然而然平和下来,不必非想什么不可。在光亮中摇响的铃声和在黑暗中摇响的铃声,听起来截然不同。想必实际上也截然不同吧。而且,摇铃时间里,尽管被孤零零闷在这没有出口的深重黑暗之中,但不那么感到恐惧了,担忧也感觉不出了。甚至饥寒交迫之感也好像忘了。追索逻辑路径的必要性也几乎不再让人放在心上。不言而喻,这对我而言甚是求之不得。
摇铃摇累了,就靠在石墙上小睡过去。每次睁眼醒来我都打手电筒查看手表时间,而每次都得知时针所指时刻乱七八糟。当然,乱七八糟的可能不是时针,而是我——应该是我。不过那怎么都无所谓了。我在黑暗中晃动手腕万念皆空地摇铃。累了就酣睡一场,醒来再摇。如此周而复始无尽无休。周而复始之中意识迅速稀释下去。
洞底几乎不闻任何声音。无论鸟鸣还是风声,一无所闻。为什么呢?为什么一无所闻呢?这里应当是现实世界,我已回归腹饿尿急的现实世界。而现实世界本应充满种种声音才对。
过去多长时间了呢?我稀里糊涂。手表再也不看了。时间和我似乎彼此已无法顺利找到接点。而且,日期和星期较之时刻什么的更加超越理解范围。因为这里既无白天又无夜晚。如此一来二去,黑暗中就连自己肉体是否存在都变得让人费解了。不仅时间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