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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流变隐喻篇 49、充满和它数量相同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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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着硕大的花瓶,似乎是专家配置的争妍斗艳的插花烘托出华丽氛围。交谈告一段落后,雨田在桌上放的来访登记簿上用圆珠笔写上自己名字,觑一眼手表,记入现在时刻。然后离开桌子走来我这里。
“父亲情况总算像是稳定下来了。”雨田仍双手插在裤袋里说道,“早上开始一直不停地咳嗽,呼吸困难,担心直接导致肺炎,但稍前些时候平复下来,现在好像睡得正香。反正去房间看看吧!”
“我一起去也不碍事的?”
“还用说!”雨田道,“见见好了,不是专门为这个来的吗?”
我和他一起乘电梯上到三楼。走廊也同样简洁而保守。装饰严格控制在最低限度,只是走廊长长的白墙上勉强挂了几幅油画。哪一幅都是画着海岸风光的风景画。仿佛是同一画家从各个角度画的同一海岸各个部分的系列画。固然不能说多么够档次,但至少颜料用得淋漓尽致,何况其画风对于极简主义一边倒的建筑样式给予可与之抗衡的宝贵一击——我觉得不妨就此予以相应评价。地面铺的是光滑的漆布,我的鞋底踩上去发出很气派的“啾啾”声响。一位坐着轮椅的小个头白发老年妇女由男护士推着朝这边赶来。她大大睁着眼睛直视前方,和我们交相而过时也没往这边投以一瞥,仿佛决心看好前方空间一点飘浮的重要标记。
雨田具彦的房间是位于走廊尽头的宽敞的单人间。门上挂着名牌,但没写名字。估计是为了保护隐私。不管怎么说,雨田具彦是名人。房间有宾馆半套房那么大,除了床,还有一套不很大的待客家具。床前有折叠放着的轮椅。从东南朝向的大玻璃窗可以望见太平洋。无遮无拦,一览无余。倘是宾馆,仅仅如此景致就可以是收费高的房间。房间墙上没挂画。只挂着一面镜子,一个圆形时钟。茶几上摆着一个中等大小的花瓶,里面插着紫色切花。房间空气没有气味。没有年老病人味儿,没有药味儿,没有花味儿,没有晒窗帘味儿,大凡味儿都没有。索然无味!事关房间,这点实在让我惊异,以致我几乎怀疑自己嗅觉出了什么问题。如何才能把气味儿消除到如此地步呢?三体
雨田具彦在紧靠窗安放的床上熟睡,完全置此非凡景观于不顾。脸朝天花板,双目紧闭,长长的白眉毛宛如天然帷盖遮护着老了的眼睑。额头刻有很深的皱纹。被盖到脖子那里。至于是否呼吸,仅用眼睛看无法判断。即使呼吸,恐怕也是微乎其微的浅呼吸。
一眼即可看出,这位老人和前不久深夜时分来画室的谜团人物是同一人。那天夜里我在游移的月光中仅是一瞬间见得他的形象,但从脑袋的形状和白发的长短状态看,毫无疑问是雨田具彦其人。得知这点我也没有怎么惊诧。这点一开始就已明明白白。
“睡得相当沉。”雨田转向我说,“只能等他自然醒来。如果能醒来的话……”
“不过看样子症状暂且稳定下来不是很好吗?”我说。而后扫一眼墙上的钟。时针指向一时五十五分。我倏然想起免色。他给秋川笙子打电话了吗?事态可有什么进展?但此刻我必须把意识集中于雨田具彦的存在。
我和雨田对坐在待客沙发上,一边喝着在走廊自动售货机买的罐装咖啡,一边等待雨田具彦醒来。这时间里雨田讲柚的情况。她的妊娠反应现已告一段落,安稳下来,预产期大约是一月上半月,她的英俊男友也对孩子的诞生满怀期待。
“但问题是——是对于他的问题——柚好像没有同他结婚的打算。”雨田说。
“不结婚?”我一下子没能明白他说的意思。“就是说,柚要当单身母亲?”
“柚要把孩子生下来,但不想正式和他结婚,也不想同居。将来分享孩子监护权的打算也根本没有……事情总好像是这个样子。以致他相当苦闷。柚和你的离婚一旦成立,他准备马上和柚结婚来着,却被拒绝了。”
我试着想了一会儿。但越想脑袋越乱。
“费解啊!柚一直说不想要孩子。即使我说差不多该要孩子了,她也一口咬定还早。而如今却那么积极地想要孩子,这是为什么呢?”
“本来没打算怀孕,可一旦怀上了,这回就特想把孩子生下来——女性是会这样的!”
“不过柚一个人抚养孩子,现实中有太多不便。继续现在的工作也怕要变得困难。为什么不想和对方结婚呢?那本来不就是那个人的孩子吗?”
“为什么,那个人也不明白。他相信两人的关系一帆风顺,也为能当上孩子的父亲乐不可支。所以才苦闷不堪。找我商量,我也莫名其妙。”
“不能由你直接问问柚?”我问。
雨田显出为难的神色。“实不相瞒,这件事,我是打算尽可能不深度介入的。我喜欢柚,对方是职场同事,和你当然又是老朋友——举步维艰。越是介入越是不知所措。”
我默然。
“本以为你们是一对好夫妻,一直放心地看着来着……”雨田困窘似的说。
“这个上次也听你说了。”
“或许说了。”雨田说,“反正那是真心话。”
接下去我们默默看墙上的钟看了好一会儿,或看窗外铺陈的海。雨田具彦仍在床上仰卧着,纹丝不动地昏昏沉睡。由于实在太静止了,几乎让人担忧是不是还活着。可是,见得除我以外谁也不担忧,于是得知那怕是常态。
目睹雨田具彦睡姿当中,我试图在脑海中推出他年轻时留学维也纳的风姿。但当然想像不好。此刻此处我眼前出现的,是一位缓慢而确凿地向肉体消亡方向发展的满脸皱纹的银发老人。作为人出生的任何人都将无一例外地迟早遭遇死亡。而他现在正要迎来那一转折点。
“你没有跟柚联系的打算?”雨田问我。
我摇头道:“眼下没有。”
“我想你们两人不妨就各种事情谈一次。怎么说呢,促膝交谈……”
“我们已经通过律师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这是柚希求的。何况她马上要生别的男人的孩子。她同对方结婚也好不结也好,那终究是她的问题,事理上不是我可以说三道四的。各种事情?促膝交谈?到底有什么可谈的呢?”
“发生了什么?不想知道?”
我摇头:“不知也罢的事,不是多么想知道。我也不是没有受伤害。”
“当然。”雨田说。
但自己受伤害了还是没受,老实说,就连这个我不时也稀里糊涂。这是因为我没办法彻底弄明白自己是否真有受伤害的资格。自不消说,有资格也好没资格也好,人该受伤害的时候自然要受。
“那个人是我的同事。”雨田稍后说道,“一个认真的家伙,工作也过得去,性格也好。”
“而且一表人才。”
“嗯,长相好得非同一般,所以在女性当中有人气,理所当然。女人缘好得让我羡慕。不过这家伙向来有一种倾向让大家不能不感到费解。”
我默默听着雨田的话。
他继续道:“作为交往对象,他居然选择有些超出理解范围的女人。本来哪个都任他挑选,可是不知何故,他总是为莫名其妙的女人迷得神不守舍。啊,那当然不是柚。柚大概是他选择的第一个地道的女性。柚之前哪一个都一塌糊涂。为什么不知道……”
他追索记忆,轻轻摇头。
“几年前有一次已经发展到马上要结婚了。婚礼场所订了,请柬印了,新婚旅行要去斐济或哪里也定了。假请好了,飞机票也买了。不过嘛,结婚对象是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对我也介绍了,丑得一看就吓我一跳。当然,人不可貌相。但在我看来,性格也夸奖不来。却不知为什么,他来了个一往情深。反正实在太不般配了。周围人嘴上倒是没说,心里都那么想。不料,就要举行婚礼了,女的突如其来地拒绝结婚。就是说给女方逃婚了。幸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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